太平狗

“莫失莫忘。”

【评】大雨行时

评《苍经切》 @非克 

原文走 https://fakesea.lofter.com/post/1d99b576_f82339b

大暑初候,腐草为萤,二候,土润濡暑。三候,大雨行时。

 

一一《七十二候》

 

 

我常常想,我应该晚些再看到这篇文字,应当是夏天,夏天繁盛而荼蘼的末尾,树叶苍郁,云青青兮欲雨。这时候我听非克说:“秋季迟迟不来。”她沉郁的声音像是厚冬青叶子和它葱郁的汁液。

 

 

(一)

人对于事物的第一印象何其之重,往往能定其生死,而我自然要算人。对于《苍经切》,老实讲,我起初并没有关注它的深层意义;我只是一眼就看到了它的好文笔,就好像远远站着一个姑娘,鉴于我摘了眼镜基本半瞎,我看不清她脸,只是一鼻子(?)闻到她身上柔顺的穿云破月的洗发水味,我就想亲近。

 

刚开始的时候,我能找到一点点日本文学的味道,像太宰,像虞美人草,后来日本文学不见了,由滴落到滑落,再到水击三千之里,我读到的就是纯粹的非克、非克、非克,和非克写的诗。

 

非克说秋季迟迟不来,她写东西的文笔像夏季的大雨,生发而繁盛,繁盛而丰厚,带着倾尽所有的奋不顾身,叶子苍郁冷翠,我闻到鲜冷的、草木荼蘼的气味,夏末的花腐烂在泥土丰润的腐殖质之下,大雨倾盖而至一一我想:“天地不仁……”万物静默在雨里,像一扎一扎的刍狗。

 

她写:

 

......秋季迟迟不来,那又有什么用呢。吴清源说过追二兔不得一兔。在这长久而隔膜的雨声里,峭壁和睫毛将以同样的频率颤抖。无论巨大或渺小的生灵,都要在海水的轮回里接受洗礼。黑山簇拥着他推及到绝壁之上,下面波涛万仞,一道闪电劈开大海。

 

又如何呢,秋季迟迟不来。

 

诺基亚没有复制粘贴功能,我逐字敲击下这段话,能成诵。第一眼见的时候没考虑过这说的什么。我只是单纯地感到震撼,原文里读它的时候我看见七彩花落地生根在她的笔端,无论是句式的安排还是音律,都明明白白地让我想起来:非克是写诗的,她这段的读法应当是“上有天梯石栈相勾连”。

 

她写小说像写素体诗。但又不全是,或者说,她用写诗的方法来写小说儿。苍翠的开阔的和逶迤的音节被安排得恰到好处。她写:“人造的夜,像俊逸的水流。”不知为何我的确觉得,那水流应当是很俊逸,我想起百年孤独里马尔克斯写:“她的笑声像一条玻璃的河。”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意地写作,是与不是都令人折服,但假使不是一一阿波罗有九个掌管诗歌的缪斯。一定有谁指引着她打字的手指。我读这一段的时候想起生发的、夏季的雨夜,金银花的叶子水洇洇的,楼像潜伏的山脊,而千山夜雨一一水洼子里映着晃荡的灯火和流动的黑夜。我感到我裤脚被文字间的水汽溽湿,万物呼吸而静默如谜。

 

写作者应当嫉妒。

 

 

(二)

于是,我开始从细节里揣摩非克这个姑娘一一不是平时的非克,平时我看不到非克,或者说,看不全。

 

她喜欢猫。我不会无耻地承认这是我确实知道的事实;但是我新近发现,假如一个人喜欢什么东西,他在文字里提到的时候会很珍重地叫它。我注意到她提到“布偶猫”的时候是珍重的,我甚至不负责任地猜测她在几个猫的种类之间挑选了一下才写上布偶猫这个名字。我也猜她喜欢植物,因为“珙桐”也是提名率很高的,像白鸟;我喜欢这个比喻,我好像用它形容过南墙的玉兰花,也是一树亭亭的白鸟。我喜欢刺桐,也是“桐”。

 

而觉得牛油果并不好吃。但是它就是一个丰润光泽的名字,牛一一油一一果,我要是写什么东西,可能也会想把它写进去吧,丰厚得像姑娘的头发和芒草,牛油果皮的颜色,“秋香绿。”

 

于是我进而开始揣测,非克长什么样子呢?

 

我心想,她一定有温凉而悲悯的眼睛。

 

好的作者都是这样的。心肠好,对于角色,下手狠。好在非克没下手太狠。

 

 

(三)

非克自称“碎片式”,但是林语堂还说自个儿“粗通英文”呢,我以为它写得并不是零碎的,整篇就像是一场夏秋交界的大雨,由肃杀到繁盛,倾盖而至,最后渐渐柔和下来,回归“一切”。至于秋季迟迟不来,由我来解读就太浅薄也太狂妄了,非克自己在这里写:

 

“......没有秋季,就不会有未来。......就如珍珠吊兰长满了葡萄架,结出来的子粒饱满圆润,但那都不是葡萄啊,森站在葡萄架下抬头。他没有发现一串葡萄或者青提。阳光透彻地照着他脖颈上的青色血管。他歪过头。珙桐扑腾着洁白的翅膀破土而出,一只又一只的信鸽在城市上空飞旋,他的白衣翻飞着被雨水击落,他冒雨前行,感到轻快万分。”

 

这一段让我想起在罗马的日子,冬春交际的时候微冷,毛茸茸的微雨和淡金色的阳光,天空灰得水溶溶,废墟上开了一棵伶伶的桃花。

 

我想,没有秋季,就没有结果的可能,但是估计森和福泽都是不在乎的,他们的关系看似轻薄,却是“毋庸承诺之轻”那一挂儿的轻法,他们自己有自己的笃定。我想这笃定大约来源于鞭辟入里的、深重而苍郁的懂得,以及架构在懂得底下的熟悉,既然这样,我是不是可以管这种定点坐标一样的牵绊叫“爱”?一一淋漓的、苍冷的,读起来发音深重甜腻,然事实却并不总是它发音那样。是的,爱......爱不基于喜欢,和死一样不可知其源,又如此真切地存在着。四十岁,一个趋于温和明晰的年纪,对于牵绊,就不如年轻时那么热而黏糊了:骤雨总不能终日,要稀疏的,滚烫的糖汁冷却下来,变成二十度白开水,变成玻璃,变成灯。灯不需要亲近。我记得一部书里讲:“......年轻的时候,要烧起来了,接触,呼吸,这火是危险东西......把对方和自己都烧成金色的灰。于是便有了灯罩。有了灯罩,就是一盏灯。”然而我觉得灯来形容这两位,未免还是太暖和了一点,文章末尾讲福泽,说:“他就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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