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狗

“莫失莫忘。”

【黄少天中心】十八岁

黄少天十八岁那天吃了蛋糕、唱了卡,方士镜操持着给他搞了生日趴踢,他一群狐朋狗友接连起哄,声称其年龄过线,愣是按着他喝了一口寿酒一一毕竟顾及他年纪,半杯啤的,他一仰头干了,脑袋里嗡地一晕,接下来的一切都开始模糊不清。

 

眼看寿星佬倒下,这趴踢也没有再踢下去的意思了,方士镜叹口气,指挥道:“滴滴叫个车……唉,文州帮把手,这小子还挺沉。”

 

黄少天同学,新鲜出炉的十八岁,香梦沉酣,对于他队友的辛苦全然不知。他脑子昏昏沉沉,一睁眼,发现自己坐在十四岁的网吧里,老板娘抬一下眼皮,半死不活地道:“C区自己找位置。”

 

 

 

黄少天同学,从小很皮,属于带头上房揭瓦那种,他脑子聪明,加之身手敏捷,善于拉帮结派,很快就能够组织一群小孩跟他犯上作乱。

老师家长对于这种小孩,往往又爱又恨,常常拎出来口头教育;这个教育,一不小心就会过量,黄少天同学脑瓜好使,举一反三,很快摸清其中规律,能够自如地进行念经操作。他发小一看他开口,如同被巴雷特狙击射爆太阳穴,头痛欲裂,“黄少天,黄少,您能不能消停点!”

 

黄少天被他拉进蓝溪阁,他发小崇拜魏琛,自己玩一个术士,拉着他当近战,保护布甲脆皮。没有想到他这位拉来充数的剑客上手飞快,迅速超过了他的水平,下本抢怪犀利快速,加之语音输出强大,在公会里很快出名。

此时各大公会剑拔弩张,正在进行一场轰轰烈烈的抢BOSS战役,BOSS正值红血,发出一个群体技能,百万大军纷纷退避,世界频道里全是一些声嘶力竭的怒吼:劳资死了!不知道是被微草还是B轰死!!我帮你报仇!!!

远程纷纷出手,眼看B血条飞速下滑、即将横尸野外,他仗着走位犀利,几下躲开各种燃烧爆炸技能,一个银光落刃,收割BOSS最后一丝丝血。网游里尸横遍野,到处都是传回主城读条,剑客站在原地挽了个漂亮剑花,收刀入鞘,四下张望一番,问道:“你人呢?”

 

尸体堆里飘出一个文字泡,他发小幽幽道:“这呢。”

 

网吧里空调不足,又加了风扇,房间四角嗡嗡响成一片,热气从人领子里腾腾地蒸起来,在上方汇成一小片水雾。黄少天自知理亏,尬笑两声,道:“我请水我请水,喝啥?”

 

十八岁成年的黄少天坐在两排开外,手里一瓶橘子汽水,喝得啧啧有声。

 

他眼看着十四岁的自己跑去柜台,拿了两瓶一模一样的汽水,他脑子里的主观记忆和他看到的一切微妙地重合了,连橘子水都是一模一样的味道一一他想起来了,就是这一天晚上,他擦着头发坐在电脑前,以写作业为由,悄悄打开荣耀,蓝溪阁会长给他发来一条消息,说:蓝雨青训营,有兴趣吗?

 

那是他的荣耀的开端,一个G市夏天,没有任何不同寻常之处,充满了空调和橘子汽水的味道。他凝视十四岁的自己,一个尚且抽条的小孩儿,后背支棱出两块蝴蝶骨,手指放在键盘上,毫不犹豫地打了一个“是”。

 

他正在感慨,眼前一花,十四岁的黄少天和网吧消失不见,他一抬头,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昏暗的走廊里。

 

 

 

时间正值傍晚,G市天黑得晚,六点多了,仍旧一片太阳余晖。墙颜色是水蓝,被赤金的光芒一照,成为一种凝固的蓝绿色,如同封冻的湖水;落日熔金,折进瓷砖地板,往天花板反去,虚晃晃的一片,脚一踩,散了。

 

他一看之下,大为熟悉,蓝雨青训营的墙他看过不知道多少回,此时闭着眼睛也能想起来这是哪儿。转角处人声旺盛,他想要走过去看看,一抬头,和魏琛打了个照面。

 

黄少天:“……”

 

他吓得手一抖,橘子汽水洒了一裤子。

 

魏琛倒好像没见着他一样,贴了墙根往楼梯去了,他走过回廊转角,一眼看见喻文州被一群少年围在中间,“PK”“竞技场”不绝于耳。他自己位于人群外围,带头起哄起得尤为带劲,一个人顶半个连。他那会儿青春期变声,声音比现在还尖一些,能够顶五百只鸭子,他自己听了都比较挠头,往后退两步,掸掸裤子,心想:“这都什么玩意儿啊。”

 

他想起来了,这是魏琛被喻文州打败的时候。

 

 

喻文州站在走廊中间,被一群小孩儿围着。他将将十四五岁,肩膀尚且很窄,如同刚抽条的竹木,脸上残存一丝不甚明显的孤僻,一抬眼,黑白分明。夕阳照在他的侧脸上,照得他很耀眼,如同行将燃烧起来,黄少天一怔,没有想到还能再见他这位搭档,下意识地开口道:“文州?”

 

年轻的喻文州好像没有听见,他站在人群里,手捏着一本笔记,笑道:“大家改天吧,今天食堂有白斩鸡哦。”

 

时隔三四年,黄少天回想起青训营,依旧以为是巨大黑历史,不忍卒睹、不堪回首。他和这位搭档结梁子结得早,甚至有一回在厕所里打了一架一一这两位正当十五岁,正是少年意气的时候,一位呼朋唤友,训练营小天才、战队后备,一个是所谓吊车尾,独来独往,完完全全两路人,然而各有各的心高气傲。

他回想起自己那时候,自己眼高手低、出言不逊,张狂如同一个中二少年(的确是)。没人敢来拉架,管理员闻讯赶到的时候,就看这两位在水池子边上扭打成一团,喻文州后腰靠在池沿儿上,打湿了一片。

他看着文气儿重,下起手来不但不软,还黑,黄少天鼻子挨了一拳头,血流成河,领口胸前红了一片。场面惨烈,管理员惊了,拉两下,未果,扯着嗓门:“再打,都退了回家!”

这二位蹲坐青训经理办公室,倒乖了,如同一对儿鹌鹑。黄少天鼻血不流了,拿餐巾纸揉了两个球堵着,用嘴嘶嘶喘气,喻文州垂着眼睛,经理问一句谁先动的手,倒异口同声:我!经理没有见过这种状况,整个人比较惊异,打量他们两个一眼,“你们没串过供词啊。”

 

黄少天,中二少年一个,脑子里充满一些男子汉不能rua的思想,常年认为喻文州小白脸,太娘,不可靠。此刻小白脸表现英勇,他悄悄瞥过去一眼,正巧赶上喻文州一抬头,嘴角一块淤青。他揉揉鼻子,居然非常不合时宜地笑了,心想:“扯平了。”

 

 

 

他打败魏琛,黄少天内心不知作何感想,复杂而微妙,一方面真心佩服(“兄dei牛逼,PK不?”),一方面,他提前感到一种恐慌:魏琛即将退场。他那时候年纪尚小,只是凭着直觉预感到,岁月即将开始他的淘洗,开始第一批大浪淘沙。电竞是年轻人的行业,索克萨尔遇见新的主人,被拍死在沙滩上毕竟太难看,魏琛即将以最潇洒、最体面的方式推位让贤,将蓝雨交给下一茬的年轻人,而魏老大即将离开他的身边。

 

没有什么能够长长久久,放到这个节奏更快的行业里,改朝迭代就更属于家常便饭。这其中浓重的悲喜、离合,纵使他不动,也将要缓慢懂得;魏琛只是一个开始,方士镜、于锋,在他尚且不能预见的未来里,很多人都将离开。但他始终不会孤军奋战。

 

黄少天一抬头,喻文州、魏琛、夕阳晚照的回廊,连同十六岁的他自己,这一切缓慢融化,旋转,最终溶进漫长的日光里。

 

 

 

这一回他落地的方式略有bug,他一睁眼,眼前一片青青草原——橘子水不知道给扔哪儿了,他手脚一动,发现自己降落在了一大盆绿植里。

 

这个绿植地处墙角,类似一棵金钱树之类,枝繁叶茂,目测刚刚浇过水,发出菌菇的气味。房间里灯光昏暗,一个巨大屏幕发出光怪陆离的颜色,上面一个巨大人头,正在摇头晃脑,做出撕心裂肺的表情;黄少天未曾吐槽这个降落地点,就听见他自个儿的声音高唱道:“山丹丹的那个开花哟——红↗艳↘艳↘——”

 

黄少天:“……”

 

他扒开绿植叶子,七手八脚地爬出来,周遭环境熟悉,如同他刚刚结束的十八岁生日趴,KTV包厢都是同一间。蓝雨旁边KTV稀缺,只有这一家,故而被他们时常光顾,他看都看得很熟,时值深夜,窗外车流不息。他一瞥桌上,啤酒罐七零八落,垒了一堆。

 

完蛋,他想,搞不好自己耍了什么酒疯。

 

他本人站在房间中央,手捧麦克风,还趁着间奏来了一小段B-box,咚咚咚,擦擦擦擦,咚咚咚,擦擦擦擦,辅以一些“yo”的手势。灯光昏暗,郑轩歪倒沙发,露出一些陶醉傻笑,看上去业已神志不清,怀抱一个空啤酒罐,不停喃喃:真香。几个看着很面生的人挥舞空瓶子,如同一排鼬鼠,配合他进行和声:红艳艳,红艳艳,咱↗们↘的哥哥……你唱啥,那是主旋律!

 

“少天歇会吧,”喻文州趁着间奏,插了一句,“省省嗓子,有哈密瓜。”

 

灯光在红白蓝之间来回乱晃,十八岁的黄少天被空投到群魔乱舞现场,晾着两只手,整个人比较懵逼。他好容易见到一副相熟面孔,顺势打量一下这个喻文州,这一看他就惊了,心想:“他怎么看着这么老?”

 

喻文州十八岁的时候,尚且有些少年相,后背还是清瘦的。

 

他算少年老成那一种,摆在十八岁那一茬里面,已经算比同龄人成熟不少。然而这个喻文州肩膀已经长开了,穿件蓝雨队服,年少时那种青涩都被打磨干净,抬头一笑,如同一位真的战队队长;黄少天正愣着,前面那位他本人一抬脚,七拐八拐,走位清奇,三下两下就切了歌。

 

他一手拿着麦,清清嗓子,字正腔圆地开口道:“不唱就不唱,值此蓝雨夺冠之际,本少简单给大家说两句。”

 

他这个“简单说两句”一出口,底下喝晕的齐齐清醒,“我x”“你大爷”此起彼伏,尚且能够挪窝儿的纷纷一跃而起,朝这位黄少天狂奔而来,不知道哪一位率先出手,把他按在了沙发上——黄少天一声卧槽尚未出口,三四只手争先恐后地去捂他的嘴,如同大型橄榄球冲撞现场。职业选手前肢最为矜贵,此时也顾不得了,“别让他张嘴!”

 

奈何黄少天同学,身手敏捷,即使晕乎,也能够打出一套醉拳。他努力翻滚两下,拼命挥舞双手,摸到一罐开过的啤酒,“唔唔”两声,举起罐子,“敬荣耀!敬冠军!”

 

一帮醉汉神志不清,听闻他高分贝喊话,纷纷应和,端起啤酒罐子,高喊,蓝雨!冠军!荣耀万岁!队长也来喝!灯光晦暗,射灯一轮一轮地从他们面上扫过去,扫出蓝白红的高兴表情。啤酒罐子禁不住大力摇晃,喷出层次丰富的泡沫,在光底下明亮地闪烁着,喻文州原本端坐一边,预备收拾残局,被人一把拉了过去,“队长别闲着!夺冠了嘛!”

 

空调的冷气开得很足,窗外响起过早的蝉鸣,一波高过一波,如同任何一个繁盛的、滚烫的、喧嚣的夏天。

 

 

十八岁的黄少天瞪大眼睛。他尚且没回过神来,太多他未曾见过、也不明白的事情一齐涌来,但他顾不上去思考——一种陌生的巨大喜悦山呼海啸地袭来,冲得他的理智摇摇欲坠。那一瞬间他居然有点喘不上气,几步开外,那个他自己正手举啤酒,一仰头,整张脸都是红的,他按着胸口,有点恍惚地心想:“这是我?”

 

他可以确认,他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一段,他的心脏平稳地跳动;这不是他自己的感情,是他眼前这位喝高了的兄弟。灯光闪烁不休,这位兄弟醉醺醺地大笑起来,他一抬眼,眼睛被酒精洗练,亮得惊人,“敬蓝雨!敬青春!”

 

 

 

画面再一次旋转起来。

 

 

 

他这一回降落得平稳,落在一个大巴后排,他整个人震惊过了,总体就比较平静。空调充足,大巴发出尼龙座椅气味,整个空间弥漫一种昏昏欲睡的气氛,如同任何一个漫长的夏日白昼。

离他近的有两位姑娘,一人一边耳机,正在捧着pad看剧。黄少天乍一看,有些眼熟,他仔细打量了两眼,心想:“那个……是不是苏沐橙?”

 

联盟常年缺少女性,这两位还都是漂亮姑娘,黄少天毕竟才十八岁,忍不住多瞄两眼。他正要饱一把眼福,就听前面有个人开口道:“老叶老叶,我要饿死了,这大巴啥时候才能到机场啊,说起来首都机场有啥好吃的,提前给我说说呗。”

 

坐他前面的人一开口,嗓音含糊,“啊?我哪儿知道,我带泡面了。”

 

“没什么好吃的,”后面一排有个人头戴草绿色眼罩,此时发声,“除非你还想吃金拱门。”

 

这话头七零八落的,居然没断,黄少天向前走两步,一个梳着中分刘海的人翻翻手机,把话接了过去:“苏黎世倒是很多好吃的,这个芝士火锅看着不错,到时候可以尝尝。”

 

这话音听上去着实熟悉,他凑过去一看,还是喻文州。

 

他胸前挂一副墨镜,俨然又比KTV包厢里的那一位大了几岁,笑容温和妥帖,如同一个肉酥米软的鱼片粥。黄少天扒着椅背前后看看,生熟面孔皆有,微草的、嘉世的,看着像一个全明星,然而又不像。

苏黎世听在他耳朵里,有一分熟悉,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他前后寻摸自个儿,这时候大巴一停,他一个没扶稳,差点飞扑出去,“我操!”

车上的遮光帘一动,显出窗外浓郁的树荫。

正值盛夏,白昼丰沛而漫长,他们这会儿大约是下午一两点,太阳光是雪白的。穿过树叶,它就变得柔和,落在地上,是一个一个完满的正圆。

这点光错落地铺在柏油马路上,如同掺了水的金色颜料,交叠部分明亮得惊人,晃人眼睛。车上的人纷纷站起身来,收拾自己东西,领头的一位率先下去了,一手扶着行李箱,隔着车窗玻璃;他踩在一地光点上,错觉就好像他踏着一个波光粼粼的湖。

他叼着一根棒棒糖,懒洋洋地道:“各位检查一下行李护照,咱们出发了啊。”

“老叶就你话多,”他身边的年轻人一抬帽檐,“多大人了,还用你嘱咐?走了!”

这声音实在熟悉,黄少天没来由地心跳起来,他快跑两步,跳下车。

那些人纷纷拉起箱子,跟上领队的脚步,太阳辉煌而巨大,白光漫天卷地地盖过来,直照得所有人都带上了一层毛边。黄少天被晃得眼前一花,他拿手一挡;在这盛大的白光里,他看见自己一回头——

时间的分针和秒针加速行走,倒转,声音渐次放大,踏踏踏踏,直至震耳欲聋。很多吉光片羽的影像向他回溯,奔跑,最终消失殆尽;他拼命奔跑,白光向他蔓延,吞噬一切、挡无可挡,最终兜头盖脸地袭来一一

而他面前的一群人朝光行走,最终消失在光里。




黄少天一觉醒来,头痛欲裂。

他四下里看了一圈,自己身处蓝雨宿舍,郑轩睡在他下铺,睡得四仰八叉,一只手吊在床外头。他揉揉太阳穴,勉强找回了一点断片之前的记忆,郑轩这位怂货灌起酒来没有丝毫怂的意思,他咬牙切齿,决定下午训练进行一番放生。

G市人会吃,连带着蓝雨食堂的伙食也好起来,早晨八点,队已经排出五米。他手端一个托盘排队,被人拍个肩,一回头,方士镜手里端一个碗,笑眯眯的,“十八岁头一天,感觉如何?。”

“不算头一天啊,明明昨天就十八了!”黄少天咬文嚼字,食堂大妈给他打饭,他属于很招长辈喜欢的那种小孩儿,粥也给他多加了鱼片,松松一层,盖在脆片上。他嚼完了,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既定事实,语气也高兴不少,“十八岁,十八就能出道了哎。”

“是啊,”方士镜考究地打量窗口菜单,“赛季马上就开始了。”

黄少天等不及了,先拿手指头捏了一个小笼包往嘴里放,他舔过手指,模模糊糊地想:“昨天晚上,我是不是做梦来着。”

那一刻他心脏滚烫,脑袋天真,依然是年轻鲜活十八岁。

十八岁,好年纪啊。在这个短暂的节点,很多故事未曾开始,很多结局未能写完;在他十八岁那年,漫长的荣耀之路即将在他面前展开,其中汗水、悲喜、离合,他都尚未预见,并且无法避免——很多滚烫喧嚣的夏天在前方等待,很多人即将和他一同前行,或者退场,或者离开。荣耀女神将为他加冕,他将遇见很多人、很多事,镌刻在他短暂而辉煌的前半生之中。

十八岁的黄少天对此一无所知。他拿勺刮干净碗,吃了一屉包子,对喻文州说:“训练去?”

窗外传来永不止歇的蝉鸣。


2018.8.13

晚了一点pwp

因为这个耽搁了sts更新,感谢大家关心,我没有卷钱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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