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狗

“莫失莫忘。”

Skate to start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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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修可能是常年不见这种耿直boy,一时惊了一下。他手揣在裤兜里,回了小半个头,半截烟险伶伶地挂在嘴角。他看人不肯多用力,轻飘飘的,黄少天被他一打量,连胸脯都挺直两分,没想到其一开口,“……对不住,没看清。”

黄少天已经做好滔滔不绝的准备,没想到他很上道,快速承认错误,动作熟练。他倒不好多说什么了,四下里张望一下,找了两个树棍作火筷子状,把易拉罐夹了出来,叶修作为肇事者,不好在边上杵着,跟他一起蹲下来,以示态度诚恳。他把烟掐了,没忍住,“你是环境学院的?”

他这一天没有戴帽子,很清楚地显出眉目来,很是人模狗样,只有皮肤似乎经年不禁日晒,显出一种恍惚的青玉色。黄少天气闷得很,但自己开的话头,只好自己收拾,作红领巾状说,保护环境人人有责。他把树棍扔进草丛,拍拍手,想起轴承,贼心不死,“好巧啊学长,没想到这样还能碰见,不如我们聊聊您那个……”

叶修新弹出一根烟叼上,一抬头,眯眼冲他一笑。“不好意思,”他说,“您谁啊。”

他这话好像带点“Who do you think you are”的意思,一听之下,社会得不行。其实没有,倘若他本人听到小黄对他这句话的理解,想必要击鼓鸣冤,啊,他一个好好的大四少年,每天兢兢业业、勤奋好学,为人处世诚恳平和,怎么摊上这么个名头。小叶:我很亲民的(原话)

黄少天,一个热血青年,超man,真男人,当场炸了:你什么意思?但看在有求于人,没有发作起来,只能横眉立目地瞪人一眼,眼角尖尖的。叶修经受飞来横祸,满脸无辜,两只手举起来,“不是,我真不记得。”他平常很少把无关紧要的信息往脑子里塞,但这话肯定不能说出来,他在脑子里来回过了半天,好歹搜刮出一点蛛丝马迹,“……我记得有个人要买一叶轴承,话特别多?”

冯教授缓慢步入教室,精神矍铄中透着一些看破世事的丧,他这课很少有人走心地听,多半走个过场。黄少天留心看叶修,他一看就身经百战,熟练地拿手纸在教室中部占了一排座,冯教授开始点名,他拿本书挡着脸,答了不止一次到,但因为声音模糊,成功蒙混过关。课上到三分之一左右,他借助一撮碎头发,成功戴上了蓝牙耳机,脖上套一个空气软枕,人混迹在中排,如同任何一个寻常大学生。

不对,黄少天心想,玩板玩得这么厉害的人,我居然没有听说过,一定有一些黑幕。

他手动打开论坛搜索“叶修”,跳出一堆无关内容,杭州某叶姓考生使用其弟身份证参加考试,兄弟疑有内讧,诸如此类。于是只好借用内部资源,他掏出手机,点开板社大群:同志们同志们有没有一个叫叶修的滑板大神出现过!!!

他在群里说话,大量使用感叹号,总给人一种激情澎湃的错觉,比“在线等,急”还要急得多,等闲看见他这么发消息,通常不会置之不理。大约过了三秒,手机振动了一下,【风城烟雨】:看黄少的架势这是思春了啊?【烟】

楚云秀,一个经典学姐形象的姑娘,看谁谁给,常年进行一些诸如此类的问答。黄少天属于群里发言的常驻人员,上个月还被集火一波“你和喻文州生孩子”,即使是他,解释也解释得心力交瘁(众人:明明是群里的99+更加让人心力交瘁一些),只好打了大片省略号,解释:不是,真没有,我纯情得很。

【生灵灭】叶修?好耳熟,好像有个叫叶秋的,之前老是被点名不许在厕所抽烟

【寒烟柔】我们金融系有个叶秋,很厉害。去年预测股市医药濒临崩盘数值之后被教授点名指导了。

【夜雨声烦】我去我去这听着跨度有点大啊!

【风城烟雨】那不是叶修啦,是他弟。

【百花缭乱】哟,老叶啊。有小学弟找你哥@沐雨橙风

【沐雨橙风】他应该在政治课吧?@君莫笑

【沐雨橙风】哦,他之前叫叶秋,后来他弟进来,逼着他把身份证还给他弟。你大二进的板社吧?正好赶上他刚从社长位上退下来,之前他还叫叶秋

【沐雨橙风】先弧了

黄少天撂下手机,苏沐橙八成又去收快递,线索可能要断在这儿。黄尔摩斯心有不甘,手动艾特了君莫笑这个人七八遍,这人头像不大走心,一个曲里拐弯的“笑”字,神态奇像叶修本人。他有点难以置信地看了两遍,心说,这别是他自个儿手写的吧。

黄少天下午没课,他挨过太阳最盛的一两点钟,去了碗池。

他加入板社的时候,是个好时候,滑板这种运动已经初具雏形。再早几年,大众还有一种普遍认知,觉得玩滑板的,多半不是什么好学生,还是前辈奋力给他们争取,才搞到经费修了个碗池。板社人口众多,不乏下午来练板的,一些新人刚刚入社没多久,尚且平地练习豚跳,一派欣欣向荣。他眼神好得很,余光一瞥,看见一个老熟人。

中医系王杰希是个奇男子,平常人设清奇,冬天穿秋裤夏天喝热水,泡一些近几年被老年人吵得沸沸扬扬的枸杞茶,面不改色地参与微草玄学社全部活动。中药系,本来在民间就有些很玄乎的传说,加上邪王真眼这个设定,渐渐就有一些流言传播开来:王杰希学长,每月十五抓一个小学弟向中药之神献祭,半年斋戒一次,平常穿绿色来维持法力,就连吃东西也须吃绿色的(起源于他有一回批发的绿豆冰棍)。流言主角徐徐食用一碗红油抄手,没有半点绿色,鲜艳火辣,拿大小眼瞥他,说:“你信了啊。”

时人都看他是个稳重学长,大三,学生会开会,手捧一个搪瓷缸正襟危坐,缸子上赫然四个大字:精忠报国。万万想不到他浪起来惊天动地。他滑板常常把大钉拧到最松,牺牲稳定性来提高灵活性,有个和邪王真眼配套的名字,灭绝星辰,寻常人等闲踩不得,黄少天当初大一,天不怕地不怕(自然也不知道玄学之王的利害),非要上去玩一把试试,后果惨重,此后连人带板轻易不敢调戏。

学生会缘故,人都知道喻文州和王杰希不大对付,但这两位其实私交很好,黄少天和喻文州两个G市人,跟一个B市大老爷们玩得很是愉快,周末出去撸一些串儿。王杰希吃得比较高兴,常常传授他们一些养生秘诀,偶尔使用两个南方朋友做一些耳针实验。黄少天上回感冒严重,被他按着扎了一套针,他从小就有点怕这些针啊抽血之类的,在床上吱哇乱叫,不停扑腾,自此之后就总有点怕他。

正巧王杰希也看见他了,抱着板来跟他打招呼,视线上下扫他一回,徐徐道:最近熬夜多了吧。然后想了想,补了一句,我看也差不多是时候了。他这话配上大小眼,格外吓人,黄少天没敢听他下一句话,吓得抱着板子就往碗池里跳,哀嚎:别啊!我还没过四十呢,早逝得也太英年了点!

他身手好得很,转眼没影了,王杰希往碗池沿儿上探头看他,露出一个老父亲的表情。他心想,我又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说:晋江文学城大约要到暑期高峰了。

黄少天起初玩板子,没有什么别的企图,就是喜欢吹风,他看似一个中二少年,内心不羁,其实特别朴实无华。他头一回上板池的时候,浑身戴满了护具,和任何一只菜鸡一般无二,微风吹拂过少年的头发,带来失重的肾上腺素飙升,那一瞬间,他心跳加速,有了类似恋爱的感觉。

他算一个风格比较鲜明的滑手,干脆轻捷,带着板子做一个小翻跳,手在碗池边沿儿上一撑,如同蜻蜓点水。他每一个动作都很快,但说不上圆滑,脚跟做一些翻踢的时候如同hip hop舞者,收则收成一团,放则舒展到最大,就好像一面猎猎的旗帜;这一点实在很招姑娘,倘若他再晚一点来,赶上下课高峰,一众学姐学妹围观板池,得造成严重业务阻碍。

黄少天本人不属于典型理工科直男,玳瑁色眼珠子,穿衣服很潮,下颏削弧标致,乍一看,如同他们这一代的姑娘从小追的热血运动番主角。他运动细胞优秀,打篮球也卓越得很,常常代表系出战,除开身高上不太占优势,一场下来,能够收获很多送来的水和尖叫。他收了工,叼着雪糕,苏沐橙在一边试板子,看见他了,“哎呀,咱们黄少好帅呀。”

她人长得漂亮,说出这话来也不带荤腥,冲他一笑,水清清地眨眼。最难消受美人恩,黄少天上个月被她八卦得很惨,连带着还败坏了喻文州清誉,听她说这一句,连忙说当不起,那啥,苏妹子,我先走了,吃饭去了,末尾一串尬笑。苏沐橙看他背影匆忙,水灵嘴角纤纤上翘,不给他拆穿,徐徐补了一句,“你不是找叶修,那儿呢。”

傍晚五点的风,如同一个人微微带汗的手心,是温热的。太阳发出赤金的光线,缓慢下落,叶修坐这个位置,正巧让他整个人都在这种光线里,如同一个赤金雕像,还带着手心那样的温度。他脚边放着小半盒炭条,正在整理一沓画稿,黄少天悄悄凑过去一看,都是滑滑板的人一一他下笔很快,有些地方甚至只匆匆抹了一笔,然而就这几张模糊的、草率的速写,却显得惟妙惟肖,好像那种轻捷和锐气要破纸而出一样。

叶修嘴里叼着烟,他难得露出一回专注神态,小半张脸在这种光线里浮沉,连带着黄少天也如临大敌。他一个文学系的,没有见过这种场面,联想到一些流浪画家、吟游诗人,语气也不由得崇敬了起来,“这画的是谁啊?”

叶修一抬头,嘴里叼着的烟掉下几根烟丝。他这一动,太阳余晖直通通地映在他眼睛里,每一根瞳纹都被洗炼成金黄色,如同琥珀蜜蜡。

他打量黄少天一眼,合上画本,说:“你啊,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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