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狗

“莫失莫忘。”

溯回【上中】

 没想到吧(狗头


黄少天近来频频做梦。

 

他在夜半一睁眼,发现自己坐在一叶小船里,他伸手一摸,脚边的木头散发一种寒凉的潮气;船身轻微地上下浮动,向前游去,一荷叶和露水的气味也浮沉着返上来,像是盛极而衰的一个夏末。

 

夜空深远阔大。他一抬头,星斗惊心动魄地倒挂下来,在水面上浮沉波折,如同明亮的海潮。船在海潮里穿行,如同被星辰淘洗,发出舒缓的水声;无数明亮的光点从船舷两旁飘起来,在船尾聚拢,上升——星山灼灼,青山杳杳,他身后有人说:“醒了?”

 

黄少天一回头,有个人站在船尾,手里拿着一根船篙。

 

他一手揣在衣兜里,一竿子点进水,船轻轻向前游了几尺,柔缓地一荡。溯洄从之,光线幽微而晦暗,黄少天只能看见那人的一个轮廓,荷花香气浮沉波折,一波一波地漫上来,整条船就好像在这种香气中上浮,漂进下一个舒长的、不可预测的梦境里。

 

一颗星星漂浮到他面前,他一定神,是只萤火虫。更多的萤火虫浮上来,组成一道细碎的极光,幽幽地映在水面上,他两手扒过船舷看水,无端感到一种熟悉,不禁开口道:“你......”

 

那人一手掌着船篙,另一手从衣兜里拿出来,在空中一捻。

 

他动作快得很,一起一落之间,出手极准,黄少天还未回神,就看他从船尾跨过来,手指握住黄少天手腕子,笑道:“送你玩。”

 

他另一只手一松,一只萤火虫飘起来,在空中转了转。更多的荷花香气漫上来,这点荧光映在黄少天的手心,如同真心实意的一颗星星,他一抬头;手腕上传来恒久的温度,那人的眼睛近在咫尺,瞳孔里赫然一个幽微光点,好像将尽未尽的烟火和星辰。

 

 

 

 

他大喘一口气,醒了。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小雨,他忘了关窗户,掀在被子外面的手腕一阵阵冰凉。他光脚下地,查看地面,瓷砖地上潲了一片雨,他骤然踩着地面,不禁一颤,如同骤然于一场颠倒的春秋中醒转。

 

他心想:“那是谁?”

 

他作为蓝雨一线战斗人员,常年觉浅,此番一醒,就很难再次睡着。雨水敲打窗玻璃,发出风拂树叶的声响,唰唰唰唰。他把窗户关上,往抽屉里去找安眠药,他不太常吃这东西,然而他回味起这个梦,觉得真是个好梦,这种梦如今很少见了,让人不禁怀抱一种继续做下去的幻想。

 

他一手撑着床脚,凭记忆翻床头柜抽屉,没有寻摸到药瓶,反而触及一个纸盒子——他掏出来就着光一看,整个人激灵一下,骤然清醒了。

 

他此生没有买过这种东西,黄少,三好青年一位,头一回感到呆若木鸡,对着上面杜蕾斯三个大字,震惊地心想:“什么?”

 

 

 

黄同志辗转反侧,进行一些周全思考:纵观蓝雨全员,喻文州聪明是聪明了,然而太过人精,很容易从黄少口里套出一些端倪;小卢尚属祖国花朵,徐景熙作为医疗人员,全队名誉父亲,他不敢轻易胁迫。黄少天来回权衡,从宋晓和郑轩里选了后面一位——这一位比较容易犯怂,审问起来非常方便,况且只要稍加威胁,就能够使其闭嘴。

 

他难得在总部窝了一个上午,对目标进行周密的观察,郑轩同学长时间窝在座位上,疑似道貌岸然地进行一些摸鱼。黄少天身为著名机会主义者,逮不着机会,内心猫抓狗挠,终于在其起来买水的当口,尾随其至自动售卖机,在其投币的时候笑眯眯地说:“郑轩啊。”

 

他善于潜行,此时骤然发声,郑轩吓得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驴叫,硬币叮叮当当滚了一地,“黄少!你干嘛!!”

 

黄少天自己有一些做贼心虚,一手撑着自动售卖机,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说:“请你水,顺便问你点事。”

 

他打量一番,挑了两瓶海之言(“蓝雨色系!”),掏手机扫码。郑轩感到不明就里,他买水其实是为了用掉前几天攒的一块钱硬币,被他一打岔,计划泡汤,但又不好直接拒绝,心里涌现一些不好的预感。他心里正在打鼓,自我反省一些很久以前做的坏事,包括偷吃pocky、占用网宽进行扫雷,正要自首,就听黄少问:“咳,我以前,有没有女朋友?”

 

 

 

郑轩听他这一句,本来捡过一遍的硬币捏在手里,差点又滚一地。他攥着水瓶子,喉头滚动一下,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说:“呃……”

 

黄少天看他面色犹豫,心里一跳,立马想到一些怀孕梗和失忆梗,继而眼前出现一个面目模糊的中年女性,声泪俱下地捧着一个包子:“这是你的亲骨肉!”他常年颠沛流离地执行任务,加之皮相很好,记忆里有过几段爱情和艳遇,然而都属露水因缘,这种剧情发展完全有可能。他正要进一步问问,就听郑轩说:“……算是吧。”

 

他答得含糊,黄少天不明就里,皱皱眉毛,“什么叫‘算是’,你说清楚点。”

 

郑轩身为蓝雨远程火力支援,答话时就已经做好万全准备,悄悄往楼梯旁边挪动。此刻他嗅到不好气味,拔腿就逃,边逃边嚎道:问队长!问队长!我也不清楚啊!他在队里干这个,常常需要快速进行长距离转移,长此以往,练就一流逃跑功夫,此刻一步三个台阶,如同一只大兔子。黄少天一眨眼,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楼梯转角,只有一些回音,在楼道里久久震荡。

 

 

 

当天晚上,小黄同志左思右想,脑壳剧痛。灶上煮着一些泡面,他拿着冰雨切几段火腿,小案板被剁得山响,发出痛不欲生的吱吱声。他越想越觉得憋屈,感觉好像一觉醒来、浑身剧痛,发现自己骤然陷入某部苦情剧,并且成为其中失忆女主,对于身边狗血的种种纠缠一无所知。除了一名叫做叶修的朋友,他还忘记了什么?他关掉油烟机,把火腿拌进面里,无比真情实感地想:真是日了狗了。

 

他在桌边坐下,一手拿着筷子,另一手去翻手机。微信适时传来消息,刘小别在联盟群里分享了一个o团外卖红包,备注:第十个领到的人手气最好!他顺手点开,正好成为第十一个,不禁扼腕叹息。他翻翻领取记录,第九个不出意料,是张佳乐。一个柴犬头像出现在张佳乐上方,就是它领走了最大的红包,头像上的柴犬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黄少天盯着这个头像,莫名感到眼熟。他搅一搅面,仔细一看,这位朋友的备注:老叶。

 

被他遗忘的朋友微信名叫做君莫笑,个人签名空着,朋友圈寥寥无几,最近一条是在上个月:诸位中秋快乐。配图是一个巨丑的月兔,大概是从百度图片上荡下来的。黄少天点开一看,他自己赫然评论区活跃分子,大声嘲笑这个月兔:哈哈哈哈这哪是月兔啊明明是金皮白老鼠精好吗!!

 

这位朋友的前期pyq,每一条底下都有小黄同志的万字长评,洋洋洒洒,如果不是充斥着“哈哈哈哈”和“卧槽”,简直如同太太的忠实粉丝。礼尚往来,这位叶修朋友也给他留了一些评论。最近的评论在上周五,黄少天超市自拍,背景水产区一条巨大的咸鱼,配字:你们看这个咸鱼它大小眼啊!简直和王杰希一模一样好吗哈哈哈哈哈xswl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神似的吗,八成没有了哈哈哈哈【全文】。王杰希混迹人群,不动声色地点了一个赞,底下蓝雨微草成员进行小规模互咬。君莫笑的ID夹在飞刀剑和流云之间,低调留言:买条鲤鱼

 

买条鲤鱼,然后没有然后了。黄少天点开和这位朋友的聊天记录,最近的对话在三天前,他给君莫笑发了巨长一条六十秒语音,长到他本人都不太想听,手机直接在点了转换文字之后卡死。他翻到上周五的对话,他本人发了一些图片过去,各条惨死鱼类在图片上千姿百态地躺着,拿眼一扫,像一个娘生的。叶修本人大概也没有看出区别,过了一会儿回复说:哪条都行。

 

 

 

他机票订得不好,捡便宜的买了,一查时间发现是凌晨两点。这种时候,机场无人,候机厅横七竖八,都是躺在椅子上睡觉的,可见贪便宜这种事,也不止他一个人干。好在他经常搞深夜业务,作息常年颠倒,对此没有什么感觉,真要他睡觉,通常会发展成一些深夜游戏。

 

他靠在椅背上,想要打个盹,机场灯光杀伐果断,白炽灯照在白瓷砖上,雪白荒芜。迷迷糊糊中他隐约感到一丝能量波动,接着嗅到不寻常气味——同类对同类,再熟不过了,他本身就和恶魔有千万瓜葛,再闻见恶魔味儿,十万八千里也认得出来。

 

这种气息,越不过最末三级去,对堂堂黄少来讲,也只是顺手打扫的事儿。他玩大票的玩惯了,真要收拾起这种小麻烦起来,颇不习惯,然而收拾就收拾,谁不想要业绩。他敲敲手表面,时针和分针晃了晃,立马合成一根针,司南似的左右晃了晃,喀一声,指着一个方向不动了;他顺着看去,候机厅里人烟稀少,果然有个人坐在那儿——看背影还颇为眼熟。

 

 

黄少天视力本来就好,签订七月之后有了加持,眼力只能更上一层楼。他凭脊梁骨认出那人是谁,挪到侧面一看,确认无疑,手表上的黑气也扫兴地散了,隔着老远喊:“叶修?”

 

叶修闻言一回头。他嘴上叼着根烟,手上金光缠绕,是一个颇为复杂的小型法阵;烟雾从他嘴里吐出来,进到一个巨大的薄壁圆球里,乍一看,像是装了迷魂药。法术这么个慢工细活的玩意,黄少天不太通,但托他队长的福,也识得两三种常见的。单就他来看,这法阵里就套了隐形阵、元素阵、低等传送阵、折光阵三五种,费这么大周折只为一口烟,不可不谓机关算尽。黄少天回手拖了一把行李箱,难以置信道:“你烟瘾就这么大?”

 

角落里灯光微薄些,外面灯火稀疏,巨大的飞机蛰伏在黑夜里,只剩下远处的调度塔一闪一闪。这法阵做得精巧,外人来看,不过是一个男的百无聊赖,坐在登机口候机。叶修手一托,那圆球像个肥皂泡,轻飘飘离了他手指尖,穿过玻璃,最终破在外面;青烟散入黑夜,倒显得远处的灯光晨昏不定,如同星星。他不急着答话,摘下嘴角烟蒂,说:“挺巧啊。”

 

黄少天在他旁边坐下,把手表摘了,对着大厅时钟调。这是联盟新搞的小玩意儿,盘靓条顺,就是按钮不大灵光,他手按不到模式转换键,有点心烦,顺口说:“你不是帝王级契约吗,为什么闻起来像个低等恶魔?我以为能冲冲业绩呢。”

 

他原本没指望叶修开诚布公。叶修扫他一眼,似笑非笑,“喻文州告诉你的吧。”

 

叶修这人给他一种感觉,好像和喻文州属同类。他眼睛狭而挑,不笑也像笑,真正笑起来的时候,三分看热闹两分不怀好意,既像看情人,也像看刀锋;到底怀的是什么,没人看得出来。黄少天脸上写了一个巨大的“你他妈怎么知道”,他因而没等着黄少天答话,耸耸肩,道:“完全形态太麻烦了……就一根儿,别举报啊黄少。”

 

法阵开始缓慢散去,只剩下一点残留的金色,他眼疾手快,把烟蒂塞了进去。黄少天眼看橘色滤嘴消失在法阵里,问:“垃圾桶吗?”

 

“没有,”肇事者一脸无辜地说,“还连着外面。”

 

黄少天正好捡起话头。太不环保了,他痛心疾首,即使有清洁工,也不能扔到外面啊!况且清洁工也没有打扫的义务,即使有,给人家添麻烦也不好。叶修看起来真的和他很熟,对这种情况处理得轻车熟路,在他话匣子打开之前迅速制止了他,真诚地说:可是待会还要登机,人家看到我手里捏着烟头,也不太合适对吧。我身上又没兜。我这也是迫不得已呀,黄少天觉得挺有道理,听着听着突然惊醒,“十米开外不就有一个垃圾桶吗!”

 

 

 

他和叶修对了机票。人世间赶巧的事儿很少,可一旦赶上,经常就是巧上加巧,这目的地和起飞时间惊人一致,如果不是事先没打过招呼,看着活像同一个旅行团的。

 

叶修看他拿着两张机票拍照发朋友圈,懒在椅子上,说:是挺巧啊!有缘分有缘分。甚至还拿手机给他朋友圈点了一个赞(“深夜机场遇到老朋友!好巧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有缘分【全文】”)。他刚抽完一根烟,大概是滋味淡了,又拿一根衔在嘴边,烟草压在他嘴唇上,压出一个不轻不重的弧;在白炽灯底下,这弧就看着像狐狸嘴凹下去的那一块儿,不过是个带笑的狐狸。

 

黄少天说了两句有的没的闲扯,忽然想起鲤鱼的事,“老叶,上周五为什么要买鲤鱼啊?”

 

他叫老叶完全是脱口而出,像鲤鱼从清水里跳出来,不过脑子一样。黄少天不觉有异,他是天生的自来熟,有一身逢人就能亲热的本事,好像卖瓜的大爷萍水相逢的同事,都能成为他亲近的、让他感到慰藉的;叶修听了这个叫法,却不甚明显地一怔,烟滤嘴在他嘴角轻微地转了转,变成一个失真的角度。他拿了烟下来,夹在手指之间,“你家趴踢来着,你们喻队说要露一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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