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狗

“莫失莫忘。”

守夜人【七】

 好的。异化症设定,近未来向,存稿八万,请放心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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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那“瘤子”像只烟头一样陡然红了起来,无形的波以它为中心扩散开,没有人能听到,连草木都没能被惊扰一下,依旧有规律地沙沙作响,云彩散了一散,阳光参差落下来,被那千指千掌一般的叶子托住,落在地上。

 

可是得了异化症,人在某种程度上就不能算人了;黄少天的脑子陡然空白一瞬,无数尖锐的声音像钻石割玻璃那样进来,天光、草木、叶修的脸飞快地在他眼前划过,就好像一部快进的默片一一

 

然后一切都像断了电一样,全部黑了下去。

 

 

 

 

黄少天行走在一片黑色里。

 

没有颜色。没有光。或者说,这样说并不准确;光是有的,它从最深最远的地方透过来,在这大片大块的、浇铸了铁水的黑暗里透出零星的一点灰色,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也没有声音。当你待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感受到这样的安静:连空气都被抹消了,人行走在墨汁里,行走在仙草冰那样凝固的黑色里,人的脚步声回环往复。人觉得一切都死了。在这偌大的空间里,生命体和非生命体,有机的和无机的都消亡,你就只剩下你自己一个人,惟一一个活物、惟一一个“物体”,身前身后,没有方向、也没有凭依,纯纯粹粹的“一个人”。

 

黄少天站在这一大块黑色里。他并不怎么紧张,轻车熟路地四下里环顾了一下,两手插进兜里,开始踢踢踏踏地朝前走。

 

这是夜雨的情绪反噬,和夜雨本身一样,沉默,黑,伺机而动,等待着人变得不安,乃至发狂,最终臣服。四下里脚步声回旋缠绕着从各个方面向他包围过来,然后散开,像糖化进水里那样,散进这让人毛骨悚然的大寂静,他偏着头听了听,然后自言自语道:“一回生,二回熟,还真是这样啊。”

 

 

 

为什么“罪”部的人多半要么肉体强大,要么经历坎坷?

 

原因很简单,能扛过情绪反噬的人得有强大的精神,而磨炼精神不外乎就一条路:吃苦。前者是自己要吃,后者是被命运逼着吃了,自然就能从异化症嘴里抢下自个儿的灵魂来一一这两者从动机上讲有本质区别,但从结果来看,都堪称可喜可贺,虽然过程算是不怎么令人愉悦。

 

黄少天头一回经历这事的时候,全凭无师自通地自己冲自己讲话,才没能陷在这死寂里,乃至受不了了自我了断,那声音反反复复地对他说,解脱吧,解脱了你就回去了,用你的冰雨,不疼的一一他理直气壮,带着一把足分量的年少轻狂,反驳说:“我怎么能死?”

 

那声音就像水波纹一样荡开,回散在这浓稠的黑暗里,怎么能死么能死能死死死,像是一句低哑的诘问。

 

他当了雇佣兵,手上沾染过无数滚热的新鲜的血,几次堪堪和死神擦肩而过,要论生命,没有什么人比他更有发言权,死是什么?死是没了,没有了,自我了断这种事,一定要以最坚决的态度否认它,不留一点点的可能和余地,掐死被诱惑的感性部分。可能因为几次要失去它的缘故,他很惜命,他压着内心的暴虐、烦躁和恐惧,咬着牙去数脉搏,数到后来他数串了,几次三番地数到五千六十二万。

 

他心想,我他妈不会妥协的,管他妈这是哪儿,我要出去,我他妈不管这是谁弄的是什么地方我能不能出去,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他妈要出去。

 

夜雨最终向他妥协了。

 

现下黄少熟悉的老朋友到来,他走了三千八百零五步的时候开始感到暴躁和恐惧,就好像小黑爪子那样以一种撕扯的方式攥住他的心脏。他一部分灵魂被这两种情绪完全缠住了,另一部分高高飘着,冷漠地俯瞰这一切,他的肉身依旧无知觉地向前走,袖子里的冰雨隔着布料,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手臂。估计是拜那奇怪的瘤子所赐,他暴虐的部分今天格外暴虐,胸腔里被点了一桶92汽油一样,又好像吃药干吞不就水,嗓子眼儿里堵得都发疼;好在他那冷静的部分还算冷静,控制着他的手依旧揣在兜里,没掏出冰雨来。

 

对抗自己的情绪这种事,就好像长跑,你不能专心,越专心越容易出BUG,最终肋骨底下插了刀似地岔气。为了避免他干下什么不可挽回的事,黄少天站在那想了想,他想:“不行,我得想点啥别的。”

 

他眨了眨眼,他无意识地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不要放弃你与生俱来的战斗方式。”

 

 

 

黄少天记得他听见这句话是个早晨,空气污染有点严重,连带着光线也浮沉波折的,要跨过千山万水和飘在空中的细小颗粒物。他浑身都撕裂了那么疼,好像有人把破布娃娃的肢体勉勉强强地凑起来,而他的意识在黑色的液体里沉下去,脑子里是一片浑沌的澄明,颜色依稀用水调过了的鹭灰和橘粉,像雾气沉沉的早晨。

 

这一片浑沌里他一茬又一茬地出冷汗,听见模糊繁杂的人声,喊话,听见庞杂而纷至杳来的脚步,像电影里面目模糊的群众演员,那些声音和他脑海里飘来荡去的从前的事情糅杂在一起,像一锅胡乱炖在一起的菜,叫人徒举着筷子,拎拣不清。......血。残肢......,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浑浑噩噩,灵魂在各个时间碎片组成的乱流里漂着,大约梦见这些号称可以抛弃的过往便是他肆意糟践的报应。在这荆棘地里他忽然闻见细碎的烟味,不是烟草燃烧,更像长年抽烟,烟味渍进了每一茬骨头里,深厚而舒适,不知道是魏琛的还是谁的,那烟味带着一点水汽氤氲的清苦,他喘了口气,迷迷糊糊地伸出一只手,攥住被角,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而那人说这话的时候正鸠占雀巢,坐在他床头的椅子上抽烟,声音轻而懒,“那是你的天赋,少天大大,天生的总是最好的一一你为什么要抛弃它,拿你的异化症来硬打?”

 

他转过头来看他,墙皮剥落,在逆着的光里纷纷扬起灰尘。

 

黄少天头疼欲裂,他闭了闭眼,感觉脑袋里要跳出个小哪咤来,他从断片的记忆里搜寻片刻,找到一点吉光片羽的蛛丝马迹来一一又是他要打败叶修,又失败了,只是更惨一点,他和他的异化症尚未完全磨合,强行使用造成的情绪反噬堪称严重,那些情绪化成实实在在的黑影扑来,他差一点就要真挂在里面。

 

他抹了抹脸,有些漠然地转过头去,心想:“你要说什么?安慰我吗?”

 

“老实说,我不建议你这么早就这么频繁地来和我打架,”那人慢慢悠悠地吐出一个小烟圈,用手把它扒拉成一个小桃心,然后看着它洇蔓在空气里,“容易太早丧失自信心。”

 

黄少天:“......”

 

他闷闷地盯着那个烟圈看了片刻,那人叼着烟,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漫不经心地问道:“这次感觉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黄少天摸了摸杯壁,还是温热的,他说:“还他妈那么烂,本少差点就挂机了。这怎么热的,有没有可乐啊?”

 

那人扫了他一眼,他鼓了鼓腮帮子,转开眼神,决定做出一小步退让:“呃一一凉水也行一一凉水,这总可以吧?”

 

“黄少天,”那人叫他的全名,罕见地皱起眉,他的侧脸在光底下线条干脆单薄,堪称严厉了,“你在想什么?”

 

“你刚刚把夜雨催动到了什么程度,至少有B级吧,你是不是想,要打赢我一次,哪怕一次?”

 

黄少天抬眼看着他,眼睛亮得像刚开过刃的刀剑,能见血液而噬人。

 

他那时候年少轻狂,揣了一肚子的年轻气盛,样样拔尖儿的人,换哪个到那人面前天天吃瘪也不认账,他不能接受这种事,他常年接触鲜血培养出来的偏执和骨子里的骄傲让他想要迫切地得到这个人的认可,想要比他强,想要好歹找回一点儿面子......而不是狼狈得跟一个小毛孩一样。他带着青春期少年被看破心事那样的恼羞成怒,他说:“不是吗?我他妈就是这么想的,不行吗?”

 

“好,”那人说,“假设你仗着拼命和一点好运气,赢了哥一回,那你就比我强了?”

 

 

 

黄少天愣愣地张了张嘴,他两手攥着那个杯子,杯子在他手心冒着热气,一点一点地凉下去。

 

 

 

那人掸了掸烟灰,语气平静地问他:“假设有那么一天,你终于比我强了,那又怎样呢?”

 

 

 

 

那时候一一在他尚且将将满了二十年的浅薄生命里一一“强大”是个生存的必要基础条件,他没得选,为了存活,他必须要成为最强的那个。头一回有人用这种漫不经心的口气问他这么一个问题,问他:假如你强得不能再强了,那又怎样呢?

 

人类文明生长了这么多年,作为几乎算是最聪慧的碳基生物,“存活”这个理由,早就站不住太长时间脚了。

 

那人说,从今天开始,给少天大大放个假,你不用来上课,直到你想明白了为止一一这都没想过,你要怎么跟情绪反噬这种玩意儿打架?这几天好好想想,多吃秋葵,少说点话,刚刚老魏来过,差点被你吓死。

 

他抱怨过太热的水在他手里都变凉了,屋子里灰尘四处飞扬,它们就好像从沙漏里漏出来的时间之尘,满屋子分分秒秒剔剔踏踏地流动。那人的过分苍白的侧脸要溶化在光里了,黄少天张了张嘴,那人叼着烟懒散地回过半个头来:“嗯?”

 

“哦,对了,”他顿了一顿,就着这个姿势一手扶着门框,嘴角弯起来。他点了点烟灰,说:“少天,你很好。”

 

那木头的门“磕托”一声撞在门框子上,无数灰尘细细地飘起来,黄少天最终也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一一是单纯的“你打得很好”还是“你很好”。

 

早晨的光就好像掺了水的橘粉色,柔和地洇蔓开来,房间的某个角落长出小蓬的霉菌,菌丝像曼珠沙华那样开放。

 

他心想,昨日之日不可留,有时候也是怪让人难过的事。

 

 

 

 

黄少天一个人在黑暗里走路。

 

他好歹是从贫瘠世界里生根抽芽一路长上来的纯爷们儿,骑良马持刀剑,符合“对过往情深意重”的标准,虽然偶尔会忍不住拿半旯余光扫两眼看看,但没有回头的条件。人总还是要向前走,而对于黄少,也只是比常人要急迫些,紧要些一一毕竟他可是守夜人,自然要前仆后继的。他心里平静得很,好像隔岸观火那么明晰地看着那些狂躁的情绪。夜雨里没有时间和空间流逝的迹象。他的左手因为攥得太紧而开始颤抖,但他溜溜达达地走路,他想了想,撮起嘴唇,不甚熟练地吹起一段小调来。

 

怕什么?

 

只要朝着有光的地方前行不就行了。

 

 

2017.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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